29/4/2025（二）天晴，溫暖

早上見到陽光，大家便立即起床，換了泳衣去游泳。

早餐後回家，休息了一會，再換衣服出去陪阿志做治療。

這次我們先在粉嶺吃午飯，然後才出發。相處久了，和阿志在一起感到比較自然。他很健談，但又不至於主導話題，經常留空間給對方說話，甚至會遷就對方的興趣。這些都是阿來和阿修沒有的特質。但一想到背後這些，心情又變得怪怪的。

三點去到治療中心，如常跟黑衣精靈伊芙蓮聊了一陣。由於她是娜美的助手，又在進修心理學，阿志跟她談得很投契。阿志已經決定明年重新報考大學心理學系。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是個障礙，反而認為是優勢。他的正面思維也是阿來和阿修沒有的。

阿志進行獨自治癒的時候，我回到等候室。伊芙蓮問我懷孕後的身心變化，我便跟她說了一些。她似乎對任何類型的身心狀態也很感興趣。她說她很喜歡小孩，希望將來也可以當媽媽。我想她會不會是出於對兒童成長心理的好奇，而想作近距離觀察。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，因為對某種知識的熱情，而想去獲取某些經驗。但這也沒有甚麼不好吧。

過了大半個小時，娜美叫我進去，說今天無法召喚阿來。我看見阿志滿頭大汗，好像花了好大力氣似的。娜美希望我的在場，可以協助喚醒阿來。我們試過不同方法，但不知為甚麼都沒有效。我開始焦急起來，害怕阿來已經不再存在，變得有點情緒化。我忍不住緊抱著阿志，在他耳邊叫喚阿來，又說了很多只有我和阿來之間才會說的話，直至自己聲淚俱下。娜美拉開了我，叫我冷靜下來，說激動是沒有幫助的。

我在伊芙蓮的陪伴下，回到外面等候室去。她給我沖了茶，又點了香，讓我紓緩下來。阿志出來的時候，我沒法面對他，一直低頭盯著地面。娜美撫著我的背，溫柔地說：今天的情況不一定是壞事。也許它代表阿來和阿志某程度上融合了，不再很清晰地分成兩個人格。不過，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未必是好消息。

離開的時候，我一直跟阿志保持距離。我不想他誤會我討厭他，但我實在沒法正常地跟他說話。在路上胡亂地走著，不經不覺又走到牛棚藝術村附近。我想到自己的所謂「時空穿越」，和那個可能世界的消失。現在阿來的可能世界也消失了，我有勇氣去給它畫上休止符嗎？

我和阿志走進藝術村，好像在裡面比在街上好說話。我先開口說：阿志，剛才很對不起，我太激動了。他微笑說：不，我很理解。我沒法叫出阿來，是我應該說對不起才是。我說：不，你沒有責任這樣做。你只要做自己就可以。他說：但我自己是誰？甚麼是自己？如果我也是阿來呢？如果他正在感受我所感受的事情呢？表面上他好像沒有出現，但可能他已經在那裡。甚至是現在，他已經在這裡。晨輝，你看著我！我是阿來！

我半信半疑地望著他，但我無法分辨自己見到的是阿志還是阿來。我無法肯定，但也無法否定。我避開他的眼神，橫過藝術村中央的空地，走向平房之間的小巷。四處僻靜無人，很適合發生突發事件。阿志突然拉著我的臂，我回過頭來面向著他，有一剎那看見阿來的幻覺。他用誠懇而帶點痛苦的語氣說：晨輝，我知道你是阿來的人，但請你聽我說，如果你接受人格融合是治療黃志來的最好結果，你也要接受我某程度就是阿來的事實。不過，我不想扮演阿來來騙你。我想從阿志的立場告訴你，我已經喜歡上你。這不是因為我擁有你和阿來一起的記憶。那些記憶只是像模糊不清的照片或者錄影一樣，沒有真實感。我喜歡你是因為這段期間和你相處的經驗，這部分的記憶對我來說才是真實的。我不會強求你以同樣的感覺回應我。我知道阿來對你來說很重要，甚至是無可取代的。但是，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，觀察我，了解我，或者你會慢慢接受我是你的可以考慮的人選。我不會說我是阿來的代替品或者補償。我也不會說，因為孩子在生理上是我有份的，所以你應該考慮我。但我也希望這件事不會反過來變成障礙，變成你拒絕我的原因。無論如何，我也會答應你做好孩子爸爸的角色。

阿志的話有某種催眠作用，我幾乎相信是阿來在背後叫他這樣說的。這絕對有可能是阿來的心思。我容許阿志慢慢靠近，抱住了我，隨時準備吻下來，但在最後的一刻，我推開了他。我渾身發熱，頭昏腦脹，強忍著淚說：阿志，我不可以！不是你的問題，但我就是不可以！我很混亂，我怕自己沒有想清楚，做了後悔的事。請給我一點時間！我轉身走開，阿志跟在後面，說：至少，讓我送你回去吧。

我們一前一後，默默地走到地鐵站。我發了訊息給蔓，問她幾時下班。她回說六點。我約了她在旺角等。然後，我跟阿志說：我約了蔓，我需要靜一下。他點了點頭，表示諒解。我和他在大圍站分手，他向北，我向南。

我比蔓早到，自己在街上瞎逛了一會。見到蔓，找了一間麵店坐下來。她見我神色不對，問我甚麼事，我便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她。蔓很專注地聽著，只是點頭，沒有說話。她一向也不是一個很有意見的人。聽完之後，她說：為了孩子，你應該接受他吧？我搖了搖頭，說：我不知道。我不想事情變成非不得已，無奈接受。我也不想自己愛的只是一個幻象。蔓說：晨輝你真是一個超認真的人。

飯後我說想回自己家靜一下。一起坐東鐵回到粉嶺，過了天橋，蔓突然說：我來陪你好嗎？你一個人會不好受吧！我笑著點了點頭。說不定我在心裡是期待著她這樣說的。關於黃志來的一切，蔓感同身受，比姐們更了解，也更能分擔我的痛苦。蔓承受痛苦的能力甚至比我更高。就著一株攀援植物一樣，蔓看似很脆弱，但卻非常強韌，能給人安穩的力量。

30/4/2025（三）天晴，溫暖

早上和蔓一起帶狐狸去公園，會合跑步的姐們。

今天蔓放假，我問她想做甚麼。她平時除了畫圖，沒甚麼嗜好，也不喜歡四處跑，不是上班，就是躲在家裡。她想了想，說：你可以陪我？我點頭說是。她有點遲疑地說：去海洋公園可以嗎？我說：可以呀！你上次是幾時去？她說：我沒去過。我大驚說：從沒去過海洋公園？你不是在香港長大的嗎？她有點尷尬地說：你知我爸是甚麼人，他從來沒帶我去玩過。我媽來港後又忙著打工，根本沒時間。我又沒有朋友⋯⋯。我問：那你為甚麼想去？她說：因為我想看水族館。我問：你喜歡魚的嗎？平時沒留意到呢。她有點遲疑地說：也不是特別喜歡，只是，動畫裡的人都是約去水族館的。千束和瀧奈也去過。我驚喜地說：你也留意到嗎？的確是這樣啊！好的，那就去吧！

我們先在粉嶺吃了點東西才出發，到達海洋公園已是一點左右。先去看了蔓最想看的水族館。她不但從未來過海洋公園，也從未看過任何大型水族館，感覺非常震撼，一直在哇哇大叫。我其實也是個見識淺薄、孤陋寡聞之人，想不到有人比我更甚，不禁莞爾而笑。大至四處巡游弋的鯨鯊和魔鬼魚，小至在珊瑚中穿梭的彩色熱帶魚，她都看得津津有味。我們坐在巨型觀賞屏前面，足足看了半小時也不厭。然後我告訴蔓，阿來如何在同一個地方吻了我。蔓說：那你們便變了一雙接吻魚了。本來這段回憶非常傷感，但給蔓這樣一說，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之後我們看了熊貓和其他陸上動物，再坐吊車到山上看企鵝和雪狐。蔓和我一樣對對機動遊戲沒有興趣，我們便往山的另一邊看了海獅、鯊魚和水母。然後便看海洋劇場的海豚和海獅表演。我發現參觀路線跟和阿來來的那次一模一樣。唯一不同的是，我帶蔓去了山頂的觀景餐廳吃下午茶。蔓今天穿了我陪她一起挑的淺藍色裙子，看起來很少女，我穿了一條深咖啡色的，風格比較成熟。我們自拍和互拍了很多照片，吃下午茶時挑了一些傳給姐們看。

蔓眺望著窗外的港島南區海岸，突然眼泛淚光，說：晨輝，謝謝你！我從未試過玩得這麼開心的！遇到你之後我才發現，自己之前好像沒有真正活過一樣。我的人生是從認識你之後才開始的呢！我握著她的手，說：我從前也跟你差不多，但自從遇到姐們，我便覺得自己重生了。這種感覺，原來是一個傳一個的呢！所以不用多謝我，多謝庭音姐和幸晨姐吧！是她們開始打造這條幸福鏈的。好的東西和壞的東西，也是會傳播，會感染的。我們就盡力延續好的傳播，打斷壞的傳播吧！你也是這條鏈中的重要一環啊！

坐吊車下山的時候，剛好夕陽西下。又記起那時候，和阿來在同樣情況下親熱的情形，真是恍如隔世，忍不住流了淚。蔓完全看透我的心境，摟著我讓我哭個夠。我們兩個傻人，輪流一個哭一個哄，慶幸有彼此在身邊。我想起《莉可麗絲》的新短篇動畫，題目就叫做〈友誼是時間的竊賊〉。

下山之後，我們到商店買了幾件小裝飾品做紀念。離開園區，發了訊息給姐們，約了在旺角居酒屋會合。我們四姐妹度過了一個平凡、溫暖、親密，但又搞笑的晚上。

臨睡前，蔓拿出彩繪筆，說：畫點甚麼紀念今天好嗎？我說：好啊，畫魚吧！你喜歡甚麼魚？蔓想了想，說：熱帶魚！顏色鮮艷又可愛。我點了點頭，把衫袖拉到肩上。蔓給我和自己的上臂各畫了一條熱帶魚。我的畫在左臂，她的畫在右臂。然後，她把右臂靠上我的左臂，天真地說：你看，牠們是接吻魚啊！

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

Share 愛虛構 Fiction Passion